女教師紋眉的故事 主講 法國巴黎七大精神分析學院 熹微令教授
一名女教師,很漂亮,丈夫是高中同學,在政府部門,很帥。北京回龍觀醫院兒童心理科劉華清
一次想到美容院紋眉,剛紋眉突然想到有一些不乾淨的女人也會紋眉,會不會把髒病傳給她。她一下就讓停下了,但感覺已經傳上了,經常感覺渾身冷,怕傳給丈夫,拒絕性生活。夜裡常做噩夢,半夜哭醒。
她到醫院諮詢過這種情況是否被傳染上。醫生否定了,但是她還不相信。丈夫跟她說,即使真的得了這種病,他也不在乎通過性生活傳染給自己。但她就是害怕。來諮詢時身體不停的發抖。
請問這是甚麼問題?怎麼解決?
我想利用這個問題,跟大家一起來做兩件事。第一件事,很重要的,不是要“怎麼解決”,而是怎麼來工作。
像我們始終要做的一樣,把重點放在衝動的兩個決定因素上:一個是目標,一個是對象,或者說物、客體。
我們第一個要拋出的,是這樣的問題:在這個病例裡,可以確定的是哪一個,或者哪一些衝動目標?第二個:病例中。我們能提得出哪一些衝動對象?
這是精神科醫生或心理師日常的工作。
說的時候,大家都會覺得很簡單,我知道原因,我去操作。但在你直接面對病人的時候,一點都不簡單,甚至完全相反。
一旦處於一個實際臨床,你馬上就會被自己的想象和假設給吞噬掉。
衝動的目標是非常容易定位的,那就是病人所用的動詞,他自己用的、不斷重複的動詞。這個動詞意味著這個詞的意象是她過度投注的。投注是性衝動。
在這個病例裡,馬上就可以定位兩個動詞。
有人會說,這是一個案例督導,要小心這類自欺欺人的東西。我不是在做案例督導,只是在拿你們遞過來的一些元素,跟你們做純教學的解字遊戲。
這裡有一個“傳染”和一個“拉長”。紋眉是拉長,要理解的是這個女人想強化她的女性感。“傳染”是被動的,被傳染。
即使只拿“傳染”這一個動詞,它的對象就已經有一長串。第一個是“髒”,傳染是用髒來傳染的。
再有,是“眉”;第三,是那根針,針觸發了強迫性的念頭。其實還有一個對象,是“其他的女人”,而且是些“不乾淨的女人”。
我們用很簡單的方法來解決的話,可以說,這是在一個很小的很細的流通裡。為甚麼?
因為這裡目標只有一個,就是“傳染”。她可能白天做很多事,但所有的事都無法排遣她的這個目標。換言之,這個目標已經完全纏住她了。
剛才列的那一堆對象,看上去都跟目標有關,但其中最關鍵的客體也是唯一的,就是“不乾淨的女人”。她害怕且堅信傳上這個病。是甚麼意思呢?是害怕自己也是不乾淨的女人,不乾淨的妓女。我們暫停在這裡。
但如果有人問,這是主動性還是被動性?這會是一個很好的問題。
因為有個細節是,其實最終,“傳染”還有另外一個客體,是她的丈夫。這是一個可逆的位置,她認為她會傳給丈夫。
怎樣跟她工作?作為精神分析師,我用非常濃縮的方式回答您:很重要的是,邀請她說。
邀請一個人說話的意思,是邀請她講出她的聯想。你要問自己:我對著衝動的目標工作,還是面對衝動的對象工作?我們常常優選動詞,邀請來訪圍繞“傳染”講:傳染讓你想到甚麼?被傳染讓你想到甚麼?
為甚麼邀請動詞?因為動詞圍繞著目標,圍繞著目標比較動態。
衝動的目標,在這個病例裡目前黏著在“傳染”這個字上,邀請她對傳染做功的時候,會發現新的客體與目標。比方被病傳染,是髒的東西進入到自己的體內。
進入我身體的,也有丈夫的精子。丈夫的精子是否屬於“髒”的東西?這女子已經不敢再跟丈夫有性生活,她在這個位置上有疑問。
為甚麼我們不直接對她提到的對象做功,而是對沖動的目標做功呢?
因為衝動的對象總是觸發疾病的,在這個病例裡講得很清楚。衝動的對象,其實都是恐懼的對象:那些不乾淨的女人是很讓人害怕的,那根針是讓人害怕的,丈夫是讓她害怕的,雖然沒有直接說。“性”這個字更是怕到完全不出現。
對象只是個“意象”,是她害怕的情感黏著在這些“意象”上。如果直接去碰對象,等於直接製造緊張。
但通過傳染這個動詞、對沖動目標工作,可以幫助病人打開對象的場,讓對象的領域更開放,讓她可以拿出更多的對象來。
這不是對答案,這是一個工作,一個心理歷程。
我現在想要建議的,是做一些很簡答的事情,也就是說,在無數的假設中只拿一個當臨床教學來講。我對這個病例一無所知,只是很膚淺地這樣來講解我們的課程。
在所有的恐懼裡,最中心的念頭是甚麼?是變成妓女。被傳染成某一群人當中的一個,這群人是女人,不乾淨的女人。
恐懼出現的時間很特殊。是在她要去紋眉的時候,想要變得更女人一些的時候。再精確一點,理論上是為了取悅她的丈夫,在這樣一個想要為一個男人變得更女人的時候。這時候,我們再次遇到了那個很重要的概念,叫“不可逆”。
據我所知,紋眉是擦不掉的。
這個信號背後,是從此要“不可逆”地成為一個女人、只為他一個人成為女人。這其實是非常複雜的精神活動。症狀體現了內心深刻的搖擺。
很強的一個幻想應該是以同性戀為核心的。這核心以恐懼形式出現,讓事情更復雜。我們眾口一詞地安慰這個女人,她丈夫已經絕對到“哪怕染上那種病我也不怕”,為甚麼她仍然揮之不去,要確認為事實?
一個念頭揮之不去,是有欲的。一個強烈的幻想固著在這一“意象”背後:我會被傳染,我已經被傳染了。如果髒東西已經進到我的體內,那就是我已經被人做了甚麼了,被一群女人做了甚麼了。這樣的被動,有痛也有快感的,不用我選擇,不是我的錯。在這個過程中,我已然成為這個群體中的一個。
即使這一個假設,你們可以有無數版本:我是妓女中的一個,我想要做妓女,都是有可能的。即使這念頭她是怕的,但也是她,在不斷地想象著。
這個想象的揮之不去,無法停止,造成了症狀的出現。
事實中發生了甚麼呢?
她馬上做的第一件事,是從跟男人做愛的軌道上轉向。不再有這個動作。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。我們從童年,進入青少年,進入成年,不得不做一個決定,這個決定往往是一個否定,否定我有另外一個性,否定我屬於另一個類別。
從這類案例裡我們看到,生理上的成人不是決定性的。你可以在意識層面、社會生活層面,表達得有多麼男性或有多麼女性,卻掩蓋著一個無意識的幻想,希望轉換到另一個性。
針刺到她臉上,是觸發這一幻想明白髮作的那一瞬間。即使只是主觀想象的刺到。成為男人或女人的真正意義,是這個。是在某個時候,我們真的要接受,不可能一切都有。
聽上去是非常顯然,很簡單的事實,但要放棄確實很難。男人還是女人,是根深蒂固的嚴峻考驗。
弗洛伊德說,其實一個人永遠不肯否認、不肯放棄:我在兩個裡面總有一個是缺的。所以在精神世界裡,有個地方默默耕耘著這樣一個幻想,好像這兩個是可以同生的。對精神分析來說,每個人根深蒂固的是兩性人,兩性人還是比較文雅的說法。
有無數的例子可以來講,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。我們不講是因為把後面的時間留給同性戀的問題,有同學提到這個問題。
講同性戀的問題,是為了更好地細化“俄狄浦斯情結”。
同性戀問題
一直在說這個,究竟是甚麼東西讓我們成為同性戀、異性戀,還是雙性戀?弗洛伊德有個句子很嚇人:“所有人都是同性戀。”
弗洛伊德其實走得更遠更徹底,他認為不是“同性戀”有問題。所有人都認為同性戀是出了問題,想盡辦法要解釋同性戀,其實,人會“異性戀”也是很神秘的事情。
整個精神世界本身就是逐步建構起來的,不是天生。為甚麼獨選異性?
現在只好講基本的元素。同性戀的形成和異性戀的形成在某一點上是一樣的,都是通過“認同”機制。
用小男孩打比方,他跟母親認同、跟父親認同,開始產生自己的定位。一個小男孩,他的性身份最初從認同定位開始,聽起來很簡單,但其實他認同的是母親的女性和父親的女性,母親的男性和父親的男性。這樣講已經無數倍的簡化。
所有人都是根深蒂固的雙性同存,無意識的。所有的認同都是雙重的,不是“1”。在座如果覺得這聽上去很複雜,我會很高興。
同性戀的核心在於跟同性的認同。所以這裡最強的關係,性衝動的流通,是在“同一”這個位置上流通。而對同一性的認同中,有個概念很重要,叫做“自戀型”的認同。
自戀型的認同,是我要把我認同給一個人,這個人跟我是一樣的,這個人就象是我,這個人就是我。我們說同性戀關係,是說他跟我是同一個質地的。
自戀型的認同通常在幼兒早期產生,是比較原始的狀態。
媽媽自己跟我說,說我是她全部的愛,我是她的全部。媽媽這樣說的時候,把她自己抹掉了,把我抹掉了。這裡再沒有我,也沒有她。
把事情簡單化來講,就是媽媽愛我,我愛媽媽,媽媽就是我,我就是媽媽。如果我是個男孩子,我愛一個男人,就好像是媽媽愛我。
媽媽愛我,我是個男孩,我也象媽媽那樣去愛男孩,因為我就是媽媽。媽媽愛我,我是個男孩,我去愛男孩的時候,是替媽媽在愛我。
女孩是一樣的,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結果。
媽媽愛我,我是個女孩,媽媽愛女孩,所以我通過愛女孩來愛我。總而言之,這樣的一種認同是非常容易的。我們通過這樣的循環,一直停留在自戀認同中。
自戀認同的模式是:“這是我的性,性是我的。”全部,一點都不缺。
人得要從這裡走出來。這是為甚麼講同性戀,是為了細化俄狄浦斯情結。
昨天講到從“二”數到“三”,結構化的說法。
要在媽媽有能力轉向爸爸、對爸爸有興趣的時候,意味著我已經不能完全滿足她了。媽媽光有我是不夠的,我不是她的全部。有了我,她還是缺少一點甚麼。我從這裡開始,不得不改變自戀型的認同,轉向另一個模式。這是一個很沉重的工作。意味著從此要認同一個我沒有的東西。
要轉化到將自我認同為我本身沒有的東西,首先要區分出“我是男孩,媽媽是女孩”、“我是女孩,媽媽是女孩”,性的問題。
第二個層面是這個“媽媽還喜歡別的,我不是她的全部”。換言之,媽媽自己也是缺的,也要去找的。
只有媽媽從我這邊轉向,我才會對讓我受挫的源頭感興趣。是甚麼讓我這麼痛苦?那個人或那個東西,是甚麼?漸漸地,對另一性的興趣,會幫助我們從自戀認同裡出來。
經典的說法是,小男孩多虧有父親的干預。這干預象徵性地可以表達為:“不行,你媽不是歸你一個人的!”
被父親干預截斷了母子私有關係的男孩,會開始放棄對媽媽的認同,漸漸通過認同父親的陽剛。因為爸爸對媽媽感興趣,媽媽是女孩,所以我會對女孩感興趣。
同性戀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出問題。孩子的自戀認同延續下去了,強烈的自戀認同延續到爸爸身上。
通常男孩進入到跟父親的認同,是很順利的。這種情況下爸爸對孩子很溫柔,百般呵護。所以,孩子不是到父親那裡找女孩子,而是非常簡單地愛上了父親。父親太百般呵護,男孩的愛很容易轉到父親身上。這是一個夥伴式的父親。
變成一個夥伴式的父親之後,實際上男孩尋找的是父親身上的女性成分。所以說男孩愛戀著父親,聽上去很美麗,實際上一個問題已經誕生。
這裡有一個過於重要的認同,認同父親的母性。本來脫開母親轉到父親,是引入另一個性,但現在,問題重新變成排他性質、重新回到自戀過程。
“爸爸愛我,我是男孩,所以爸爸愛男孩;我愛爸爸,我就是爸爸,爸爸愛男孩,所以我愛男孩”。
男性同性戀與女性同性戀,有一個很重要的不同,就是女性同性戀不一定認得出來,所以常常被社會誤認,而且常常是被廣泛接受的。要緊的是為甚麼要講俄狄浦斯情結。
因為它完全刻寫在衝動對象的多樣性上。不管是選爸爸,選媽媽,如果這個物是單一的,是固著的,你就落在“二”的位置上,俄狄浦斯情結沒有真正進入。
只有在衝動對象的多樣性能夠生成的時候,如果我是一個男人,意思是說我是取主動性的,我不是一個物,我是一個主體。
如果我陽剛,就會開始我對不同對象的尋求歷程。
回到已經講到的“矛盾心情”。
一個對孩子百般柔情,看上去愛孩子到底的父親,核心裡有他自己的矛盾心情。為了不要與對兒子的恨對峙,潛意識裡的他就要搶先釋放出更多的柔情。
父親和兒子應該是有競爭關係的。父親說不出“你給我滾”、“出去”,是沒有膽量面對自己的矛盾心情,沒法走出他自己的自戀情結。潛意識裡,他始終還在保護著“你就是我,我愛你就跟你愛我一樣”這個幻想。
因此,父親無法承認兒子是另一個人。精神世界的同性戀,問題實際上出在“父親”這個核心位置上。